二十四番花信风·小雪

小雪:斗指己。太阳黄经为240°。气温下降,开始降雪,但还不到大雪纷飞的时节,所以叫小雪。小雪前后,黄河流域开始降雪(南方降雪还要晚两个节气);而北方,已进入封冻季节。
2017年阳历11月22日,农历十月初五,丁酉年,辛亥月,癸丑日,小雪。
第二十番:咱俩凑合吧
1
2016年11月底,平城温度骤降,几乎一夜进入了冬天。
一个月前,南星和男友预定了凌飞摄影的婚纱照,原是打算拍完结婚照,12月17日去民政局领证。
两周前,两人爆发了一次大规模的争吵,关于在平城买房子的事。男友是外地人,大学毕业以后就留在了平城工作,两个人从大二开始相恋,一直到准备结婚,足足走过了七年。说来时间也足够长了,结婚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因着这房子的事,闹得两人有些不快。
两周前两人就开始冷战。
一直到拍婚纱照这天。
南星存了和好的心思,早早就到凌飞摄影等着了。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南星给男友发了条消息,然后进了更衣室换了婚纱。
婚纱是层层叠叠的白纱,一层一层裹着,透着随意又有着精致,衬着南星那一身极白皙的皮肤,简直就像是从画报里走出来的模特,每一个细节既妥帖又合适。
早上十点半,已经过了预约时间半个小时,男友还是毫无音信,南星打了无数的电话,连妆都化好了,坐在接待室里枯等。约莫临近十一点,手机轻轻滴了一声,南星只觉得心头跳了跳,滑开手机,半晌才点进了微信。
“对不起”三个字,简单却包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预定的结婚照,看好的房子,约好的领证日期,筹备的婚礼时间……所有的一切都随着这三个字的出现,像一场海市蜃楼,消失在了南星眼前。恍若那朝夕的七年,不过一场大梦,醒了,就再无情分可言。
商陆走进接待室里的时候,南星已经枯坐了近一个小时,失魂落魄的模样,脸上的妆早就被眼泪冲成了一团一团的污渍。
摄影店里收了钱,也没人去打扰她。
直到商陆进来。
商陆被女友放了鸽子,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还在电话里提醒他今天要来拍婚纱照,可结果到了今天,商陆早早就过来等了,女友却用一个分手电话打发了他。究其原因,想来是女友母亲觉得他开了间花店,没什么出息,也没什么钱,哪怕房子都已经买好了,也还是瞧不起他。
他知道女友母亲私下里介绍过一个富二代给她,然后……便没有然后了,他被抛弃在这摄影店里,顶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的绿帽子,成了一个笑话。
他攥着手机走进接待室,拖了张凳子坐下,甫一抬眼,就看到一个穿着婚纱的女人,哭得满脸是泪。
一时竟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商陆到底是男人,虽然也伤心,但不至于像南星这般哭得不成人形,秉着同病相怜的人道主义精神,他递了包纸巾过去,嗓音沙哑低沉:“别哭了……”
南星的假睫毛翘了一半起来,抬眼时索性一把撕了去,泪眼蒙眬瞧着商陆,慢吞吞把纸巾接了过来,随意往脸上一抹,就是一纸的狼藉。
两人就这样在接待室里坐了下来,都是提前交了钱的,有人送来两杯热茶,热腾腾冒着气,出去的时候还十分贴心地把门给关上了。
只是那些小声议论的声音多少还是进了耳朵。
“可怜,两个都被放了鸽子,就这样还结个毛的婚啊……”
“少说两句……”
南星本就难过,还在安慰自己不要把这些话放在心里,可偏偏每个字都扎进了心头,像念咒似的在她耳边嗡嗡嗡个不停。
纸巾捂上眼睛,安静空旷的接待室突然就爆出了细细的哭声,像受伤的小兽,呜呜咽咽,压在心底,全是悲戚。
商陆坐在一边听着,眉眼都模糊了神色。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南星不哭了,肿着眼睛发呆。商陆看了看手表,脖子有些僵硬,他起身,顿了顿脚步,准备离开了。
南星却在脚步声里开了嗓子:“你……能不能,陪我把婚纱照拍完?我不想我第一次穿婚纱,以后想起来,只有眼泪。”
话音刚落,南星就觉得自己的请求有些莫名其妙,正准备反口,却听见商陆脚步回转,静静立在她身后,“好。”
商陆只觉得这请求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不至于觉得冒犯。可听到南星的话,反而有那么几分赞同,不过一组婚纱照,权当是做了一次婚纱模特,全了他们两个人对各自未来的期待,也算是个了结。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玛丽苏二狗)
反正日后,应该是不会再见到了。茫茫人海,擦肩即过。
2
2017年11月22日,周三。
南星近来新换了工位,挑了个靠窗户的位置,位置不错,采光也好。
这日,南星刷微信的时候,看到有朋友转发了一个微店到朋友圈里,赞不绝口。南星随手点进去看了看,有些动心。办公室里有不少年轻小姑娘都定了周花,只不过南星总是嫌不好看,而且送过来的时候都蔫了,嫌弃得很。
登了线上微店,看了看评价,几乎无一差评,口碑倒是好,夸这家花店的花,搭配良心,也不会用蔫了的花来敷衍顾客,老板为人老实又稳重。
南星有些动心,选了个新客户优惠套餐,简约花束,99元一个月,第一次定还送一个花瓶,其实还是很划算的。价格不贵,便直接在微店里下了这个新人优惠套餐,时间是下周一第一次派送。
为了给花瓶挪个位置出来,南星特地收拾了办公桌一角,就等着花来了。
周一早上十点,前台推着板车进来分发大家到的快递。南星心里期待,盒子有些大,还能闻见新鲜的花香味。拆了盒子,几乎是一瞬,期待越大,失望就越大,这花已经蔫答答的不成样子了,花确实都是开得饱满的花盘,但那花瓣褶着,一点生气也没了。
南星有些生气,在微店里确认收货的时候,附加了评论,说自己这花送过来已经蔫了。虽然没有找茬惹事的想法,但也是发了牢骚。
牢骚发过也就算了,花瓶一洗,剪了花枝插进去,到底还是摆上了桌子。
可没想到,下午两点,南星突然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自称是花店老板,因为他的疏忽和运送失误,导致送给南星的花蔫了,所以他特地细选了一盆小型办公桌盆栽当做赔礼,已经让快递小哥送过来了,提醒南星注意签收。
南星彼时刚刚睡完午觉,人都还是蒙的,乍一看这短信写得没头没脑,半天才反应过来,暗自感叹这位小哥还真是……良心。
商陆是中午才看到那条评论的,送货地点就在平城本地,只不过他这段时间生意越来越好,没有时间自己亲自送货了,便约了固定的快递小哥,每天帮忙送花,大约是路上有些不小心,花蔫了,惹得顾客不大高兴。
他向来老实,做生意也良心,循着对方留下的号码,给对方发了长串的抱歉和解释,然后挑了一盆近来养得最好的多肉,托快递小哥送了过去。
原以为这事就完了。
可下午大约五点左右,商陆收到来自那位客户的短信,说盆栽已经收到,但是她不会养,对着这一盆长势极好的多肉,实在是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才好。
商陆想了想,客气地问了问对方晚上是否有时间。
南星对着手表看了看,“九点以后有空。”
商陆了然。
晚上九点半,南星洗完澡出来,电视插了小米盒子,正在放《琅琊榜2》,黄教主一脸深情地看着佟丽娅,两人还没说什么话,南星的手机就响了。按了暂停,看着屏幕上的陌生号码,南星觉得眼熟。
“喂?”
“您好,我是‘田园’的老板,请问您现在有时间吗?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跟您讲一下多肉植物的种植方法。”
南星心道还真是负责,嘴上答了声好。
她把湿头发放了下来,按了免提,一边回着话,一边擦着头发,“我现在有时间,您说。”
男音瞬间被放大,夹杂着轻微的电流声和被放大后的空旷感,在房间里显得尤其温柔耐心,像是深夜里讲故事的人,语速轻缓,声音低沉,带着绵软的催眠睡意。
南星靠着床头听着,时不时“嗯”上一声,表示自己在听着,可渐渐地,那睡意挡不住地袭来,她手里还握着毛巾,电话里男音还在继续着,而她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
商陆讲完,喝了口水,问了句:“明白了吗?”
那头一阵空茫,没人回答,只余一片绵长的呼吸声。
商陆笑笑,摇摇头,挂断了电话,然后打开短信,编了一条极长的消息,发送了过去。
3
南星加了商陆的微信。
那天早上醒来,对着那长长一串的消息,南星对这个良心的老板好感十足,便问了对方的微信号说以后多多请教。后来许多次,在那多肉眼瞧着要干瘪了的时候,商陆必定是准时收到南星的微信,每次开头也一定是一张照片,加上一句“怎么办,它又蔫了”。
南星偶尔调侃他:“你这养花跟养儿子似的。”
商陆回个笑哭的表情:“可不是我的儿子们么。”
商陆耐心十足,每次都会非常详细地跟南星说,要怎么怎么做,它才会再精神起来。渐渐地,两人便熟了起来,除了聊这些花花草草,偶尔南星也会跟他发些牢骚,第一次是说着说着就顺其自然说了出来,商陆也不打断,就那样安静地听着,最后宽慰宽慰,哄得南星眉开眼笑。
后来,南星便养成了习惯,三天两头就要跟他说一些工作上糟心的事,那些不敢正面吐槽的东西,一股脑都扔给了商陆。商陆脾气好,每次都是笑呵呵地附和着。有一次,他们打着电话,商陆临时说先去哄小侄子睡个觉。
于是南星便听到了一段童话故事,温柔得不像话,字字句句都让人心里突然安静,然后好似被温水浸泡,酥软融化。
南星同他开玩笑,说让他也给她讲讲故事。商陆沉吟片刻便答应了,此后每每两人聊天,必定是以商陆最后再发一段讲童话故事的语音作为结束。
商陆的声音并不低沉沙哑,反而温柔清亮,带着无法言喻的韵味,每句话尾微微拖着音,就像把小钩子,在你耳膜上,心尖上,轻轻勾着,带着痒,却怎么也挠不到。
南星几次中午午休时,戴上耳机,听着商陆的故事入睡,面上温和浅笑而不自知。直到同事调侃她,是不是交了男朋友,南星才恍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越界了。
虽然这头一个月的周花,第一周的花蔫了,可后来三周,都是最新鲜的花,最好看的搭配。有一回南星亲自到前台去拿花,快递小哥说漏了嘴,说老板嘱咐又嘱咐,一定要小心送过来,平常也没见他这么唠叨过。
南星抿嘴笑了笑,也不知心里是种什么感觉,两个陌生的人,在这个城市里,成了最信任的朋友,或许是因为距离,所以才特别让人安心,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说话,而不用担心会被任何人知道。
依赖往往就是这样养成的。
而依赖过后,男女之间,总会萌生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若近若远,若即若离。
一月,南星订了新的周花。
微信上,南星调侃商陆:“商老板什么时候,能给我亲自送一回花,我也就觉得值了。”
商陆约摸是在忙,没空打字,回了一段语音:“我要是有时间,就给你送。”语音混杂,背景里还夹杂着几道声音问:“老板,这些多少钱?”
南星锁了手机屏,自己转头也老老实实工作去了。
原以为是句笑言,后来他们都没再提起过。
一直到一月底,本月的最后一周花了。
那天下着雪,不算小,飘飘摇摇覆满了整个城市,银装素裹,路上行人稀少。除去来往的车辆,从办公楼往下看,也只能看见零零散散的两三个人在路上艰难地行走。
前台敲南星QQ,要她去拿快递的时候,南星正在和客户讨论事情,对方是个事儿精,胡搅蛮缠得南星都快上火了。
鼠标一扔,南星起身去前台拿东西。
只见一个男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肩膀上落满了雪花,还没化完,沾着湿意,正背对着她。
戴着帽子和围巾,身形修长纤瘦。
前台指了指他身后,说了两句什么,男人转过身,怀里抱着新鲜的花,用毛巾包裹着,花瓣上落了点点薄雪,衬得粉色花瓣越发惹人怜惜。
男人面容俊朗阳光,丹凤眼,悬勾鼻,唇色泛着红,不薄不厚刚刚好,呼吸间透出氤氲的白气。
在那不断散开的白气里,南星如遭雷劈,站在原地动弹不得,一脸的不可置信和错愕。
是的,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一年前,给她纸巾,陪她拍完婚纱照的那个陌生男人。
商陆原本带着浅笑,两颗虎牙在唇缝间若隐若现,转身那一刻,他连腹稿都打好了,该怎么跟她打招呼,甚至带了点紧张,这隆冬里,手心都捂出了汗。
可看见南星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和一年前重合,那张脸也和当时那泪水涟涟的模样重合。
他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
他曾经惊讶于这个女人的心性。
哪怕输了,也是一副绝不服输的姿态。
她带着一脸的狼藉,对他说:“你……能不能,陪我把婚纱照拍完?我不想我第一穿婚纱,以后想起来,只有眼泪。”
他后来很久都无法忘记那个场景,一个让他佩服的女人。
直到现在,她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穿着粉色的羊毛衫衬得肤色白皙,剪着利落的短发,发尾微卷,缠绕在她精致的下巴边,生出几分温柔。
他的怀里明明抱着大花蕙兰和水仙,而她站在他的面前,却像极了一朵洋牡丹,缱绻,精致。
4
周六,早晨九点,南星接到了商陆的电话。
这是第一次,商陆给南星打电话,彼时南星还在睡觉,一开口就是一句困倦慵懒的“喂”。
商陆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扣着花盆,有些紧张,却故作镇定:“南星……你,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周末对于南星来说,一直都是,天王老子也别想把她从被窝里拖出来。一周就这两天能睡会懒觉,谁要吵她,那都是要拖出去砍头的对象。
可出乎意料的,南星躲在被子里,手机支棱着。商陆等了许久,等到几乎觉得要被拒绝了,却等来了模模糊糊的一句“好”。
就像是幻听一般,又轻又快。
“我先起个床,你让我帮你做什么?”南星揉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从床上坐起来,屋里暖气开得足,空气干燥,嘴巴干得泛着白皮。
商陆一高兴,下手重了些,掐断了盆栽的叶子,“那个,我今天要去送货,兼职的小孩有事请假了,我想请你来帮我……看看店。”
南星睡眼蒙眬,一双脚踩在地板上,伸了个懒腰,“好,你等我一下。”
商陆到挂电话的时候,都还没缓过神来,他也完全没想到南星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一时好似云里梦里,脚底下软绵绵的。
自上次商陆亲自来送花,已过半月,南星没有续新的周花,这么算起来,两人也有半月没联系过了。
这回,还是商陆打来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