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番花信风·大雪

大雪:斗指癸。太阳黄经为255°。大雪前后,黄河流域一带渐有积雪;而北方,已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严冬了。
2017年阳历12月7日,农历十月二十,丁酉年,壬子月,戊辰日,大雪。
第二十一番:麻烦交一下伙食费,谢谢。
1
夏曲前些日子去武当山算了个命,算姻缘。
上个月大学舍友结婚,她在婚礼上被新娘扔出的花球打了个正着。
26年的母胎单身狗,连个对象都没有,要这捧花有个毛线用啊,一时悲从中来,竟然哇地哭了出来。
转眼不知道哪里找了个算命的神棍算姻缘,说让她12月7日去理发。
夏曲一头雾水,却看那大师摇头晃脑,神神叨叨,一副窥破天机的模样,十分唬人。
她对发型又没什么研究,就让理发师自己看着办。
这可好,让理发师自由发挥,她可能是对理发师的审美有什么误解。
果不其然,顶了一头狮子毛出门,人还说这是今年最流行的发型呢,骗小孩呢。奈何剪都剪了,夏曲闭了闭眼睛使足了勇气抬脚往外走。
刚踏出理发店,迎面冷风一吹,吹得人从脸到脖子,浑身凉飕飕的,好像温度都被这一下全给带走了,不自觉缩起了脖子,鼻息里呼出的白气眨眼就散在了空气里。
夏曲扒拉了几下头发,吐了口气,正是要走。
“啪。”
天上掉馅饼大约就是这回事吧。
夏曲抬头看看漆黑的天,低头看看地上的半块馅饼,再摸摸刚洗剪吹过的秀发。那一刻她心里不是在想“谁这么缺德扔块馅饼下来”,而是在想“我勒个去,我要去抄了那神棍的老窝”。
街上行人不少,这一幕被不少人看见了,哄笑声简直是堵都堵不住。
旁边人群里突然跑出来个男人,手里攥着纸巾,凑上来就一个劲儿地往夏曲头上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手滑……”
手滑?手滑!手滑就有理了?这还得亏是个酥软的馅饼,要换成个什么硬物,怕是她夏曲此刻就该血溅当场了!
夏曲面色铁青,浑身发抖,在这猎猎北风里,十分应景。
沉默着一把推开男人的手,转身又进了理发店。
人问她干啥又回来了。
夏曲气得声音都劈叉了:“洗头!”
男人跟在她身后进来了,不停地道歉,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卷成一团团的零钱,放在柜台上,转头对夏曲说:“我请你洗头。”
夏曲气势汹汹地转头瞪他,男人满脸抱歉,半弯着腰,头发似乎已经蓄了很久,长长的,遮住半张脸,油腻腻粘成一撮一撮,身上的羽绒服许是尺码不大对,穿在身上跟套了个加厚麻袋一样,脚上蹬着特步,说他邋遢简直都还算好的了。
怎么看,怎么辣眼睛。
夏曲觉得再看一眼自己就要瞎了,抬手把那些零钱扫进手里,往男人怀里一扔:“不用了,你走吧。我又没什么事。”
她向来嘴硬傲娇,瞧着男人的模样就不像个环境好的,也就不想为难别人,她向来不是个欺负人的主儿。再说了,馅饼而已,也没砸出什么事,就当给自己积德了。
摆摆手,随着洗头小哥去了,留下一道潇洒的背影。
向禾怀里抱着零钱,局促地站在原地,东看看西瞄瞄,然后挠挠头把钱塞进裤子口袋里,指了指已经跑去洗头的夏曲,嘴巴张合了半天,还是丧气地闭了嘴,转身离开。
2
夏曲发质松软,有点遗传的自然卷,平日里就已经很蓬松了,每每都要烫直了才好看,可这回可好,那理发师直接给她剪了个短发,还烫成了卷,整个一狮子毛,就像被电了似的。
周一一大早到公司,那就是被群嘲的对象,更别提她的死对头刘霜了,一早上说的每句话都带着讽刺嘲笑,听得人心里直窝火。
刚进公司的时候,刘霜就曾经用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抢了她的项目,从此平步青云,无论在哪儿总会压她一头。
于是此后就是王不见王,一山头上两只母老虎。要说起这两人的差距,不过是夏曲为人更耿直一些,说话做事粗声粗气直来直去像个男孩子,而刘霜就是典型的小女人,身形娇小,凹凸有致,一头精致的大波浪卷,说起话来轻声细语。
这样一对比,女同事自是更喜欢夏曲一些,而男同事则是这边喜欢着刘霜,那边和夏曲当着哥们儿,算起来,夏曲的人缘倒是更好一些。
临近圣诞,夏曲约同事平安夜去欢乐谷看百鬼夜行和鬼屋。两人坐在茶水间里计划着,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后来好几个姑娘也说要去,夏曲大手一挥建了个微信群,说好了平安夜那天下午三点出发集合,去欢乐谷的夜场凑个热闹。
就这屁大点事,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兴奋了一下午,丝毫没意识到现在离平安夜还早着呢。
下班的时候,裹着围巾帽子,手里拎着便当袋,几个人说说笑笑就往办公楼外面走。
这北方的冬天,自大雪开始就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那雪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簌簌地下,天地只剩下茫白刺着眼睛,雪花跟不要钱似的落,把整片天空拆得七零八碎。
今儿冷,一个两个都是揣着手往外走。
还没走出大楼呢,就看到办公楼前面聚集着重重叠叠的人,一片喧哗,看着就热闹。这冬日里啊,温度低,风刺骨,瞅见点热闹就要上去凑凑,好歹人多,挨挨挤挤暖和不少。
夏曲和同事来了兴趣,一下钻了进去。
要是早知道这事跟刘霜有关,她是绝对不会来捧场的,感觉自己失了面子,丢了排面。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又有男人来跟刘霜求爱来了。
地上铺着大片的花瓣,铺成个爱心形状,一圈一圈的,声势浩大。男人裹着羽绒服站在中间,手里的红玫瑰极大一束,几乎都把人给掩住了,男人声音有些小,在玫瑰花后面支支吾吾:“刘霜,我……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听着声音力道,夏曲都不用看,用脚指头都能猜到那告白的男人绝对是个怂货,求个爱还羞羞答答,八成要失败。就刘霜那虚荣虚伪得不得了的性子,能从了这种男人,才是天上掉馅饼呢。
果不其然,刘霜一脸为难,明明眼睛里透着厌恶,还要维持温柔贴心的人设,细声细气道:“对不起,向禾,你是个好人,我一直都是把你当成好朋友的……”
看看,看看,这好人卡发得心虚不心虚。
夏曲在一边翻了个白眼,“切”了一声,那声音在此刻安静的环境里尤其明显,她都能看到刘霜那一瞬间扭曲的表情。
几个男同事上去打了个哈哈,开了条路出来,引着刘霜就走了,那架势跟保镖似的。
闹剧就这样散了。
同事几个跟夏曲打着招呼:“我们走了啊。”
“行,拜拜。明天见……”夏曲挥着手,也正准备离开,却见那男人手里的花刷地落了地,男人犹如一只战败的大狗,浑身散发着灰败的气息,垂着头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夏曲不过是多看了一眼,呵,是他啊。
她死都不会忘了他,那个手滑把馅饼扔她头上的人。
果然很怂,怂得让人觉得可怜。还是那么邋遢,不修边幅,身上一点男人该有的阳刚和朝气都没有。
许是因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也许是因为两人此前已经有过交集。
夏曲此刻倒是生起了几分同情心。
向禾心里正难过,却有一只肤色白皙,骨骼匀称的手夹着一张纸巾出现在了眼前。他有些茫然地抬头,看见一张眼熟的脸,戴着毛绒绒的白色围巾,脸上化着淡妆,涂着艳色的口红,在这漫天大雪里,就像是从天而降的妖精。
夏曲的长相是极明艳的美,大眼高鼻厚唇,极易蛊惑人,也极易给人留下印象。乍见之下,是很具有冲击力的。
夏曲仔细瞅了瞅那张脸,憋了半天:“你……没哭啊。”
“没……没,怎么了?”向禾愣了愣,心虚地回话。
冤家路窄,他遇上了自己那块馅饼的受害人。一向很怂的他,此刻更怂了。
夏曲双手插兜,吸吸鼻子,左右看了看:“你眼瞎啊,喜欢刘霜,不觉得恶心啊。就她那样,配不上你。”
这话听着恶毒,但却含着安慰,向禾唯唯诺诺不敢拂了她的好意,正欲开口,就听见夏曲立马又添了句。
“虽然你也不咋样。”
向禾只觉得心里中了一箭,内伤。
3
那天,夏曲瞧着他那要哭不哭的可怜表情,一时心软,陪着向禾去了公司旁边的咖啡厅,听他说他是怎么和刘霜认识的,又是怎么鼓起勇气来告白的。
不过是相过一回亲,刘霜在男人面前贯会做样子,让多少年都不开花的铁树死宅向禾有些动心了,然后在好友的撺掇下搞了这次告白。
说起有多喜欢刘霜,也不见得,就是向禾这人吧,脸皮薄到自己都觉得没脸皮,不怕丢人。二十八了,可这些年一个正经女朋友都没有过,原来有几个喜欢的,也都被拒绝了。唯一一个交往半年的,还是为了在考研前夕让他给补课才委屈自己跟他交往的,研究生一考上立马就把他给甩了。
这回也是一样,这长年累月的伤害累积到一起,让人难免沮丧绝望,从而生出了自卑之感。
结果,显而易见。
夏曲这人一向耐心不足,为人有些大条粗糙,这种知心姐姐的温柔角色不适合她。她听着向禾的情感历程,在旁边翻白眼都快把眼珠子翻出来了。
最后等向禾说完,喝了口咖啡,夏曲这才开了金口:“眼瞎,还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那种虚荣的女人,你啊,养不起的,再说了,她也瞧不上你。你呢,老实巴交,真心诚意,人家跟你虚与委蛇,你还当真,说你傻都是夸你了。你呀,就踏踏实实去找个好姑娘,珍惜你、喜欢你的,好好过日子啊。少折腾那些有的没的,你有几张脸这么折腾啊。人都讲一个缘分,你这是缘分没到,能不能拿出点男子汉气概来,一个人还不能过了?非得找女朋友?没女朋友你是会自爆啊还是会自燃呐?”
这一顿噼里啪啦,说得向禾有些傻眼,呆愣愣地道:“没……没……”
夏曲见不得这呆子模样,有些不耐烦了:“快喝快喝,喝完走人。”
向禾被她这前后判若两人、五大三粗的模样吓到了,咕咚几下灌了咖啡,还打了个嗝,乖乖坐在那里冲夏曲瞅着,那神情要多认真就有多认真。
“看着我干什么?”夏曲往旁边挪了一点。
“谢谢你。”向禾伸手把他额前的油腻刘海拨了拨,真诚地向夏曲道了谢。
夏曲嫌弃地摆摆手,起身去结了咖啡钱,两人就在这咖啡厅门口分道扬镳了。
迎着风雪,两人背道而走,就像两颗星子,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可谁又知道会不会再次遇见呢。
一切都难说,就像夏曲自己说的,人和人之间,到底要讲一个缘分。
没两天,夏曲家隔壁空了一年的房子终于搬了人进来。她是在公司附近的小区里买的房子,奇葩似的选了一楼,前面有个巨大的阳台和一个小院子,而她隔壁的房子是和她家一样的结构,两家的阳台并排着,伸个手就能够到隔壁。
新邻居养了一只哈士奇。
硕大,又蠢萌。
第一天住进来的时候就蹲在夏曲家阳台那里,吊着个舌头,黑漆漆的眼珠子眨也不眨地瞅着正在吃烤肉饭的夏曲,那口水从嘴角直往下淌。
傻样子,蠢死了。
夏曲起了逗弄的心思,蹲到阳台玻璃那里,一边给这只哈士奇展示着自己的烤肉饭,一边大口大口地吃得香。那哈士奇把脸贴在夏曲家玻璃上,一张狗脸贴成了平板,逗得夏曲哈哈大笑。
后来看着这哈士奇馋得可怜,夏曲拿了家里剩下的饭,找了个不要的塑料碗,开窗户放在地上,哈士奇就跟百八十年没吃饭似的,一扫而空。
新邻居还没露面,这家的宠物就先来打了头阵,这开门饭吃得够满足的。
哈士奇吃过夏曲一顿饭,就像是找到了人生的目标,每天就是吐着舌头蹲坐在夏曲家门口,等待夏曲喂食。
起初就是喂些鱼肉,后来,夏曲逛超市的时候,不自觉买了狗粮和狗粮盆。每天下午她下班以后,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准备好狗粮和罐头,放在门口,等隔壁的哈士奇过来吃饭。
这一喂就喂了大半个月。
搞得像是她养了只宠物似的,她后来想,这样可不成,得找新邻居讨些伙食费,不然这傻狗天天吃白食吃得实在是太欢了。她平白给人家养狗,啧啧啧,不划算。
4
12月24日,平安夜,是个星期天。
屋外零下十几度,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出门去玩。夏曲一边后悔一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出了门。堵车严重,幸亏约的是三点出门,等到了欢乐谷门口都已经六点了。
夏曲被同事拉着,非要去号称今晚之最的鬼屋——行尸走肉,面积最大,最吓人。
夏曲站在门口咽了两口口水,还在做着无谓的挣扎。她不想进去,奈何同事力大无穷,拉着她的手,使劲往里拽。
别看夏曲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可是人就有软肋,可巧不巧,这夏曲作天作地,终于作到了自己头上。要她自己多嘴非要约同事一起来这儿,简直就是自己往火坑里跳,都不用别人推的。
她哆嗦着掏出手机,正准备开手电筒,一路勇往直前。
可突然不知道哪里蹦出来个工作人员,光线暗得不能再暗了,夏曲眯着眼睛啥也看不清,只听见这小哥一本正经道:“不能开手电筒,麻烦关一下。”
夏曲躲在同事身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说着关了手电筒,把手机往兜里一放,两只手死死拽着同事的衣服。
同事肾上腺素飙升,兴奋得就像打了鸡血,一往无前,夏曲拉都拉不住。
转眼同事就跑不见了,就剩夏曲呆站在那里,旁边一只女“僵尸”糊了满脸“血”逗她,她简直都快被吓哭了。此时,那位工作小哥穿着黄色衣服,正维持着秩序,从人群旁边走了过来,看见吓呆了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的夏曲,先是一愣,然后小跑过来,轻声问:“怎么了?”
夏曲哇地大叫一声,两只手死死拽住他的衣服,把脑袋埋在他的背上,就像举着盾牌似的,闭着眼睛推着他往前走。
小哥身上有着淡淡的肥皂味,在这混乱迷幻的世界里显得尤为清新。她往日里不懂那种躲在男人身后被人护着往前走的感觉,只因为她自小好强,父母又都是棍棒教育,从不肯软弱依靠他人。
而现在,那人在身前走着,两只手轻轻把身边“僵尸”伸过来的手拂去,微微往后弯起来,形成保护之姿。
小哥心下了然,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没事没事,都是假的……你跟着我,没事的……”
许是这轻言细语起了作用,夏曲好歹是冷静了几分,跟在他身后,一路鬼哭狼嚎,跌跌撞撞,吓得满脸菜色,魂都要飞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走完了全程,到了出口。
出口处灯火通明,就像久行不歇的旅人看见救命的灯塔,那一刻,夏曲浑身都被这光亮熨暖了,额头还抵着那小哥的脊背,温度从他背上传过来,从那额心一点,伴着灯火,一路暖到了四肢百骸。
那是她这一段路途里唯一的依靠和保护。
夏曲终于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转身向工作人员小哥道谢。
回头的那一刻,她恨不得用月光宝盒回到过去,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绝对绝对不要约同事来欢乐谷了。
她看到了向禾,穿着黄色的衣服,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和羞涩,神态认真专注地正看着她,目光里有路边明亮的灯光,也有狼狈炸毛的夏曲。
向禾剪了头发,还是稍长,但是干净清爽,刘海微微遮住眼睛,抬头才能窥见全貌,他有一双极好看极好看的眼睛。
干净得像稻城亚丁的珍珠海,清亮明透。
黑色的瞳孔就像是一张曲面照片,那照片里的夏曲,生动鲜活,衬着背后的光,好似也被那光染上了明亮,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夜色与光是美人最好的装扮,此刻的夏曲就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冲击着向禾的眼球,而那张牙舞爪的勃勃生机则像天外流火,砰一声落进了向禾心里,然后那赤火燎原,汹涌了整颗心脏。
夏曲深陷在向禾的眼睛里,半晌才回过神来。
“你!”夏曲轰然后退两步,“你怎么在这里?”
向禾搓搓手,朝前走了两步:“我来帮我表弟顶班,是今天的工作人员。”他小声解释了两句,然后面带关切,轻声询问,“你还好吗?我看你脸色不是很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夏曲心头跳了两下,她想起了在那长长的一段路上,耳边是鬼哭狼嚎的呜咽,身边是血淋淋的“行尸”,而她被向禾护在身后,她甚至还在那音乐的间隙里听见他说:“别吓她。”那语调温柔安静,就像是一滴水滴进了夏曲翻滚恐惧的心里,霎时间让她得以安心。
可她一贯好强,丢不下面子,夜色掩着她发红的脸。这般狼狈丢人的模样,要是个陌生人看了也还好,可偏偏被个熟人看到了,这熟人还是之前理亏与她的。她也懊恼,懊恼自己怎么就不能争气一点,刚刚那样怂兮兮地躲在他身后,肯定要被他嘲笑的。
她抬起手,做了个Stop的手势,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显得镇定沉稳一些:“我很好,我很好,我一点事都没有……我要回家了。”说着就要走,走了两步却又回头,“你今天什么都没看到,听到没,什么都没看到!”
向禾脾气又怂又软,闻言便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好好,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夏曲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拿冰凉的手贴住脸蛋降温。那凌乱的脚步,还有半路遇见扮鬼的男生乍然的尖叫,都在昭示着她一点也不好。
向禾右手虚虚握拳抵在嘴边笑了起来。
这是意外之喜,他没想过还能遇见她,更没想过能看见她这么一副吓得惊慌失措的模样。
这个女人傲娇,小气,没耐心,嘴巴毒,脾气坏。可是她善良,简单,就像一头小狮子,容易炸毛,但也容易顺毛,总是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却不知就是那副模样,反而让她接了地气,惹人欢喜。
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都是那样的真实可爱,没有一点点虚假,干净通透,总能轻易让和她接触相处的人心生好感和亲近。
5
爽过一个平安夜,第二天周一,整个人都不好了,昨儿夜里吹了风受了惊吓,到下午就流起了鼻涕。撑着感冒熬了两天,结果到周三彻底熬不住了。
回家的时候,看见隔壁哈士奇吊着舌头蹲坐在她家门口,见她回来,热情地汪了两声。隔壁门开着缝,屋里光线有些昏暗。
夏曲四肢酸软,头晕脑胀,敷衍地摸摸哈士奇的脑袋,开门进屋随便倒了点狗粮搁门口就没管它了。大门开着一条缝,哈士奇硕大的背影守着那门缝,吃狗粮吃得欢。
她坐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就那样睡了过去。
哈士奇虽然蠢,但也是人类的好朋友嘛,夏曲好歹也喂了它这么久,多少是有些感情的。这狗吃完狗粮,讨好似的回头冲着屋里叫唤了两声,结果发现没人搭理它,再往屋里瞅瞅……
向禾被自家哈士奇踩醒的时候简直内伤,恁大个身子在他身上跳来蹦去:“你又怎么了?”
哈士奇汪汪叫了两声,弓起屁股就往外蹿。向禾觉得这傻狗有些异常,揉揉脑袋跟着起来趿着拖鞋往外走。
看见角落里原封不动的狗粮,向禾有些头疼:“你怎么天天绝食?不吃饭不仅没瘦,你还胖了?”
哈士奇站在门口歪着脑袋看着他,向禾无语:“到底怎么了?你又在外面凑了什么热闹?”
出门一瞧,那隔壁的门洞开,他家哈士奇甩着肥硕的身子往里冲。
向禾在人家家门口有些尴尬,敲了敲门,没人应,推门进去,只看到一个人睡在沙发上,他家哈士奇拿脑袋一个劲儿地蹭。
向禾心下一惊,走近两步。
夏曲?!
女人一向白皙粉嫩的脸此刻已经烧得坨红,呼吸声里带着杂音,胸口大幅度起伏。
向禾伸了手去探她的脑袋。
下一秒撒腿回家穿好羽绒服换好鞋,关了门再去夏曲家,抱起人就往外跑,哈士奇跟了两步,被向禾喝了一声:“柱子,看家。”
外面寒风如刀,狠狠刮着皮肤,大团大团的白气来不及散开又浓郁起来。
向禾心里跳得厉害,好像是囚笼里的野兽想要破笼而出,撞得胸腔发疼。
医院人满为患,连张病床也难找到。向禾抱着夏曲一路挂号检查,最后护士小姐拖了把凳子到角落里,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将就一下吧,医院是真的没地方了。”
向禾点着头表示理解,今年流感肆虐,一倒倒一大批人。他把夏曲抱在怀里,蜷缩在角落的凳子上,一手固定着夏曲的肩颈,一手帮她紧了紧围巾和衣领。
夏曲此刻就像生了病的猫,软软乖乖地缩在向禾怀里,脸贴着他的胸前。因着羽绒服面料凉,向禾松开拉链,让她靠着自己的毛衣,体温渐暖,胸口好像揣着一个小火炉。
向禾低头看她,手指无意识地在她脸上轻轻滑过,还是烫。那可怜巴巴的模样缩着,鼻子不自觉耸动着,全然没有了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模样,软糯得让人想放在怀里揉捏抚摸。
向禾抱紧了她,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满足。
那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情绪,来势汹汹,而他向来木讷,不知此情此绪所谓何。
夏曲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十点了,她只觉得浑身像被火滚过一遍,又痛又软,使不上劲。目光还带着迷茫和困倦,不知身在何处。
入目是一个瘦削的下巴,下颌骨线条明显,喉结突出。这是一个男人的下巴,男人正仰着头打盹,双手紧紧抱着她。
身后是医院走廊的窗户,窗户外亮着一盏昏黄的路灯,正好照了进来,那灯下有雪花在飞,乱了方向。男人胸膛不够厚实,肩膀不够宽阔,手臂不够有力,可此刻从夏曲这里往上看,那人披着窗外的银光和雪,成了她在这充满寒冷和消毒水味的环境里,唯一的庇护。
那庇护即使不够强壮,却为她遮着风挡着雨,把她护得一丝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