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番花信风·立秋

立秋:斗指西南。太阳黄经为135°。从这一天起秋天开始,秋高气爽,月明风清。此后,气温由最热逐渐下降。
2017年阳历8月7日,农历闰六月十六丁酉年,戊申月,丙寅日,立秋。
第十三番:我会是你的新世界
1
若是问T大的学生,请说一个学校的奇观,那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学生会告诉你。在T大,有一个仿佛穿越而来的中文系老师。
这也许你听不懂。
但等学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T大的贴吧,点开高居第一位的帖子,你会看到一个面如冠玉、长身玉立,颀长修竹一般的男人。
或低头,或抬眸,或转身,或写字……举手投足皆是绝代君子之风,古典气息透过屏幕扑面而来,仿佛穿越千年的岁月,那不过是画中人罢了。
然,就是这样一位老师,生的是风华绝代,穿的却是老气横秋的白色大汗衫、黑色棉麻长裤,脚踩一双黑色的老北京布鞋。每天上课夹着书,手里端着老式搪瓷茶杯,泡着青绿的茶叶,盛着淡黄的茶汤。
偶尔天气好,还能看见他在学校里,骑着黑漆漆的老式自行车,吱呀吱呀地从你身边过去。
饶是这样的打扮,搁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那都是明晃晃一个大写的“土”字。偏生他穿着,半分不觉得土,通身都是清透的文化气息。
同办公室的中文老师,戴着厚厚的瓶盖似的眼镜,长着一脸三十岁还坚挺存在的青春疙瘩痘,幽怨地瞅上一眼,感慨这个看脸的世界太过凶残。
这位叫江浮舟的T大中文系老师,便是T大最大的特色。惊为天人的脸,土得掉渣的审美,走在现代化、时尚化的校园里,混迹在花花绿绿的年轻人中,显然就是无法忽视的存在。
你说他是故意,是做作,倒也不是。经由T大中文系女生搭讪后回禀,江老师说话从不文绉绉地憋腔调,和普通老师没甚区别,语速稍慢,语调轻雅有礼,讲解耐心细致。
有位曾经借男朋友之名搭讪过江老师的女生道,她曾经拿着手机淘宝去搭讪江老师,说男朋友生日快到了,想送件衣服给男朋友,请江老师代为参谋参谋。
结果江老师在看到那些很潮的卫衣后,露出了一脸嫌弃,然后非常正经地向女同学安利——中山装其实不错的。
女同学当即呆愣在地。
这些段子都挂在贴吧里,久而久之,那条帖子不断地更新,变成了“江老师日常二三事”的专属贴。只不过从来不逛贴吧、不玩手机的江老师,半分都不知道。每日依然我行我素,全然不知已经成了全校的吉祥物。
那么再问,江老师单身吗?
此问题一出,前方高能,涌来大批八卦女学生。
本报记者被挤成了肉饼。
传说这位江老师是个痴情儿,说他一直当着喜欢的人的备胎,那头生活得绚丽多彩,这头江老师望穿秋水,等卿回头。
不过这传说也只是听人说的,具体听谁说的,由于年代久远已经不可考察,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江老师单身已有许多年,从他毕业到学校来任教,一直到现在,约有六个年头了,一直是单身,从未被改变。
跟他告白的人多了去了,从学生到老师,可偏偏那位仿佛佛祖降世,岿然不动。大家都在观望着,究竟最后是谁收了这位清心寡欲的大师。
此话暂且不表。
因为最近,T大来了一位新老师,妥妥地抢了江浮舟的风头,一时间风光无限。说起她,整个T大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就是隔壁新闻系新来的女老师时今,传说中的传说,现在网上最红的旅行作家,出的每一本书都是在最短时间内销售一空。
她曾经在非洲大陆上拍摄过照片,获得了国际大奖不说,还收录进了国家地理杂志。这或许都不算什么,最传奇的是,她曾经以志愿者的身份到国际局部战争的城市去,撰写了大量相当专业的新闻稿,以一己之力在当时掀起一阵舆论狂潮。
她的样貌看上去十分年轻,约莫二十岁刚出头的模样,可满身的经历和风情,散发着成熟女人的诱惑力。她今年三十岁,出乎意料的年纪,以相貌来说,似乎稍大了些;可就经历来说,似乎又小了些。
这些本就足够让她惹眼了,可就最近的校园新闻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近校园新闻的头条一直都是,时今正在倒追江浮舟,热度高居不下。还有学生暗地里开赌局,一部分说,追得上,一部分赌追不上。
两相争斗,竟然不分上下。
这话还要从八月初说起。
2
八月初,立秋已过,天气却还是热得不让人活似的,焦烧着每一寸土地。
七月底,大学放假,T大筹备举办省内大型文化活动。彼时时今刚从新加坡回来,也正在准备自己的新书发布会,正好和读书活动撞了个正着。
连举办活动的场地都寻到了同一家书城。
只不过时今晚了一天,书城的活动场地已经给了T大中文系举办读书活动。那日时今到书城去,遇上文学院院长和书城负责人商谈筹办细则。
时今的名气,在文化圈也算是一等一了,院长见着时今,老头碎碎念的功夫上来了,拉着时今畅聊当代文学。时今出于敬意没有拒绝,两人竟也在书城行政办公室里聊了一个下午,时今倒是没什么感觉,可老院长仿佛是交到了忘年知己,恨不得大谈个三五天。
在知道时今的来意后,老院长非常大方地把场地让出一半,邀请时今参加这个读书活动,顺便进行新书发布会。
时今在国内预计待到九月初,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她下一个目的地是巴西。
如今时间紧迫,场地也颇不好找,时今思忖再三,还是应下了老院长的提议。于是两个活动融为一个,在八月七日,于书城同时举办。
七日正好是农历立秋。一大早起床就听见母亲在客厅里同父亲唠叨说:“以前立秋了也就渐渐降温了,可你看看现在,真真是要热死人,这空调见天开着,这两个月电费又是不少。”
父亲性格内敛,向来寡言少语,母亲生性外放,一向都是闲不住的话匣子。
也不知两人是怎么在一起的。
时今在床上呆坐片刻,睡了一夜,长发此刻满头凌乱,活像个女鬼似的。空调呜呜地吹着,房间里的温度保持在24度,很是舒适。
赤着脚下床,看着镜子里满脸油光的自己,早已不复年轻时候的软嫩,这面相再如何显嫩,眼角一丝浅纹也已经初露痕迹。
好在自己不是个拘泥于外貌的人。
洗漱收拾,大约花去了二十分钟。挑了件吊带小背心,穿着阔腿九分裤,露出精致纤细的脚踝。她化了个欧美妆,深重的眉毛,大地色的眼影勾勒出精致的眉眼,眼窝微微下陷,鼻梁高高挺起,倒真有几分异域风情,像极了书里写的南洋女子。
那风情含在眉眼之间,一颦一笑皆是万种流转。
“你不吃早饭就出去啊?”母亲手里拿着父亲的衣服,转身问时今。
时今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算了算时间:“吃!”于是坐下,喝了一碗粥,伴着一小碟雪里蕻,还吃了两个肉包子。
母亲看着啧啧感慨:“又没人饿着你,每回吃饭都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时今揪了一块包子皮:“不愁养不愁养……”
母亲轻哼一声:“是啊,我是不愁养,我愁的是以后谁养得起你。”
又是变相催婚了,难得的是,这次父亲竟然没有像以前那样出言反驳,反而是闷闷地“嗯”了一声以示赞同。
时今抓抓头,两口吞了包子,打了个哈哈就出门了。在这个问题上,她也是受害者好么,自从大学毕业开始,满世界乱转,就再也没有谈过一次像样的恋爱。每每有男人向她示好,言语里都透着希望她能稳定下来的意思。
但她的心还在漂泊,她还没有遇到一个心甘情愿为了他安定下来的人,所以自然不喜欢别人插手她的生活,于是就这样一个人过了许多年。
把父亲的“老爷车”吭哧吭哧开了出门,在路上堵了近半个小时,总算到了书城。
虽说天气炎热,正值夏日,原以为来参加活动的人不会很多,可到了地方,时今连停车的地方都找不到了。团团转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一个角落里的停车位,正朝着那停车位开去,不承想却半路被人截了和。
同样的“老爷车”,同一个牌子、同一个型号,连颜色都一样,从前方窜过来,一溜就停进了停车位。
时今就这样被卡在了原地。
目瞪口呆。
时今开门下车,走到那驾驶座旁边敲击窗户。
车里的人降下车窗,时今还没看清人模样,张口就道:“是我先来的……”
话音刚落,对上车里的人转过头,明眸清亮地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是云淡风轻的书卷气。
江浮舟扭头看了看停在半路的同款“老爷车”,约莫也是才发现自己做了件不地道的事,有些尴尬。可高手高就高在,你从他脸上是看不出来他有尴尬这种情绪的。
于是场面就很尴尬了。
时今在全世界漂了这么多年,说实话,她还没见过这样的男人,让人对着他连说话都不由自主的轻声细语起来。
她咽了咽喉间的话,氤氲出一股沉默。
江浮舟来回看了看,突然开口,语速稍缓,咬字清晰,声音里带着韧劲却也带着软劲,说不出的勾人:“要不,我把车往旁边挪挪,咱们在这个车位上挤挤。”
时今听罢,也顺着来回瞧了瞧:“……”
3
话说那日后来,这个车位的事究竟是怎么解决的,谁也不知道。
只知道时今是同江浮舟一起进来的。
江浮舟一如往常,穿着老北京黑布鞋,手里端着自己的搪瓷茶杯。而身边的时今,一头大波浪卷,精致的妆容,时尚的打扮,脚下踩着一双细跟的白色一字凉鞋,露出涂着深蓝色指甲油的十个脚趾头。
这样风格迥异的两个人走进来,惹了不少人注视。
不搭,风格差太远了,一个像老京城胡同口的大爷,一个像新海城CBD的女郎;搭,长相实在是太般配了,一个是文质彬彬、风流才子的模样,一个是风情万种、巧笑倩兮的惊艳。
组合着实怪异。连老院长看到的时候都不禁愣了一秒。
“小江啊,你和时老师认识么?”老院长随口问了一句。
江浮舟摇摇头,把手里的搪瓷茶杯放下:“路上偶遇。”
时今坐在一边翻看着手里的杂志,间歇觑一眼江浮舟,觉得甚是好玩。自从她听到了江浮舟的停车建议后,便对他生出了些好奇,觉得这个人可真有意思,端的是一本正经,说起话来跟讲笑话似的。
眼瞅着老院长离开了休息室。
时今起身一屁股坐到江浮舟旁边,江浮舟喝了口茶,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你是T大的老师吗?”时今问。
江浮舟放下茶杯,手里翻看着一本《诗经》:“是的,教中国古代文学。
“啧,难怪你的品位,这么……深沉。”时今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原是想说“土”,又觉得不大合适,思来想去说了个“深沉”。
江浮舟自顾翻了一页书:“和我教什么没关系,我只是比较喜欢这种朴素简单的风格。”
时今抻了抻眉毛,双手撑在两腿两侧:“哦,喜欢喝茶?”
“是的。”
“其他的呢?”
江浮舟手下一顿,不解地看向时今:“什么其他的?”
时今抬起手,指甲上是浅淡的裸色,衬得手指修长白皙,数了数手指:“就是咖啡、酒、饮料之类的。”
江浮舟又低下头去看书:“独好茶。”
时今撇撇嘴,她也早已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了,自然看得出江浮舟不大想跟她多交谈,也就知情识趣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拿起杂志继续翻看。
不过心里倒有些稀奇,这么许多年里,鲜少有男人会拒绝时今的交谈。她对外国人来说,充满了东方的神秘,对东方人来说又多了几分异域的风情,总之,是难以让男人抗拒的类型。
这头一回吃了个软钉子,滋味……很新奇。
活动开始,江浮舟和时今都要去外面嘉宾席坐着。
时今戴了对耳坠,上面挂着好几个小的珠饰,或许是她买到了假货,左耳一串珠饰突然断线,哗啦掉到了地上。
时今穿着细跟凉鞋,踩着一颗小珠,眼见着就要往后倒。适时一双手臂伸过来稳稳接住了时今的背,左手掐着时今的胳膊。待她站稳,那手一刻不拖拉地倏地收了回去,跟摸了耗子似的。
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时今:“冒犯了,时小姐。”
时今接过那方手帕,不知道这时候递帕子是怎么个意思,一时有些茫然。她还没明白这帕子的用意,就看见江浮舟蹲下身去,将散落在地上的珠饰拾了起来,拢在手心,捧递给时今。
时今赶紧接了过来,用手里的帕子包了起来,连声道谢。
江浮舟目光闪了闪,看着那方帕子,动了动嘴皮子,可到底什么也没说。
活动区出乎意料的拥挤。
带孩子来的大约都是来参加读书活动的,而部分年轻的、面露红光的大约是冲着时今来的。
人数比预想中要多。位置不够坐,好些地方站着蹲着挤着,满满当当的一厅人。
突然有个小姑娘哇一声哭了出来,大约是被吓到了,人多拥挤,难免过于喧哗混乱。那孩童的哭声尖锐,像一记啼鸣划破混乱的音幕。
时今抬头,看向那孩子哭啼的方向,正欲起身去看看。就见坐在最角落里最低调的江浮舟已然起身,一眨眼挤进人群里,挤到了那哭闹的孩子身边,蹲下身子,将孩子与人群隔开,对着孩子轻声细语地说话。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神色异常温柔,偶尔手指动动,好似做着什么动作。
没有半分不耐,掏出纸巾给那孩子擦去了眼泪、鼻涕,一举一动都没有半分的不妥帖。
他本就低调,位置也在最角落,低着头,全场没人注意到他。
只有时今,余光里看着他,直到最后,目光里全是他。
她见过很多男人,各种各样,形形色色。中国的君子,外国的绅士,然大多数人往往都是浮于表面,真正教养在骨子里的太少,那是灌进骨子里的优雅,甚为罕见。
她曾经见过,一个无国界医生,通体的优雅,骨子里的绅士。
还有一个,饶是皮相如此优秀都不能遮掩骨相的气度,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文化里泡出来的修养,哪怕是细微的举动,都足见人品高贵。
便是这头一回见到的江浮舟。
可那无国界医生给时今的感觉是激情,是无畏,是不顾一切的勇敢;而江浮舟给时今的感觉却是——安定。
他有一种能使人安定的气质,静静地感染着每一个浮躁的人。
4
七日做完活动回家,时今也不知是怎么了,在房间里失眠了整夜。
第二天从房间出去,那一副女鬼模样唬了母亲一跳。
“妈,你想我留在家里么?不再到处跑了。”时今往餐桌旁一坐,接过母亲递来的粥。
母亲白了她一眼:“我几时不想你留在家里了,还不是你个小白眼狼见天往外跑,我哪管得住你啊。”
时今咕咚灌了口粥:“我去当大学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母亲盛粥的手一顿,然后放下碗去摸时今的额头:“没发烧啊,往时天天让你找个稳定的工作你不听,怎么突然想开了。”
时今暗咳一声,咂摸咂摸嘴:“年纪大了吧。”
“啪”,母亲一掌拍到她额头上:“在我面前说你自己年纪大了,找打吧。”
时今喝完最后一口粥,跳起来跑开:“不敢不敢。”进房间之前看一眼母亲,那盘起的发髻间已有不少白发。
这些年她东奔西跑,亏欠父母良多,往日里不常想,觉得会阻碍自己前进的脚步,今天却不知怎么的,看在眼里格外心酸。
就这样处于犹豫和选择中,时今熬过了半月。
八月底,大学开学前夕,时今给老院长去了个电话,同时托自己曾经的朋友牵线搭桥联系上了T大校长。
时今凭借着自己亮瞎眼的履历,成功成为T大新闻系的新老师,主讲新闻采访与写作。
于是,九月金秋开学季,T大新闻系的学生在听过时今的课程后,简直如获至宝,不到半月便吸引了大批慕名而来的学生。每每将课堂塞得满满当当,只为了听时今讲那些她曾经经历过的堪称传奇的故事。
世人大多对自由充满向往,幻想自己也能像时今那样四处漂泊,经历无数事,见识无数广。却都没有那样的勇气,真的抛下所有,一往无前,无所顾忌。
江浮舟开学第一天在教务处看到时今的时候,起先是一阵愣神,也没有太多感觉,和新同事问了好就回到了自己的院系。
路上遇见三两学生,还跑来偷偷向他打听:“江老师,听说时今老师要来我们学校教书了,您见过她么,她人好么?”
江浮舟总共就见过她两面,第一次像性感的南洋女郎,第二次,便是刚刚在教务处的办公室里,一袭白衬衫,黑色铅笔裤,细高跟鞋。她似乎对细高跟鞋情有独钟,不过这回倒是有了几分知性。
他笑着对学生道:“又不是来咱们系教课,你们那么兴奋干什么。”
学生笑答:“女神啊,逃课也要去听她的课好嘛。”
江浮舟手里还拿着课本,抬手就往学生脑袋上轻轻一敲:“当着我的面说逃课,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师生打闹,时今正好从教务处出来,站在门口,午后的阳光穿过林荫大道上斑驳的枝丫,投射到地上,散落在人身上。
象牙塔里的平静,果然是世间其他地方都不曾拥有的珍贵。
单就这一帧画面,便是一幅岁月静好的景致。
这日上完课,中午同新同事一起去食堂吃饭,正巧遇上江浮舟也坐在角落里吃饭。周围稀稀拉拉的学生,各吃各吃,谈天说地眉飞色舞,可丝毫影响不到他吃饭。
时今端着餐盘,脚下转了个方向,直奔江浮舟那边,一屁股坐到他对面。
江浮舟嘴里含着一包饭,抬头错愕地看着时今,一脸不解。
时今倒是淡定,拆了筷子,夹了一筷子米饭放进嘴里,嘴上还余着红色的口红。江浮舟看了一会儿,默默拿出纸巾递给时今:“擦擦口红吧,吃进去对身体不好。”
时今含着筷子,在筷子上留下一圈红色唇印,自然地接过那包纸巾:“关心我?”
江浮舟筷子一顿,没有答话。
时今擦了口红,登时一张艳丽的容颜变得清纯了几分,越发显得青春。
旁边的学生早在时今坐过来的时候就瞪大了眼睛看了过去,一个两个眼睛里闪着八卦之光,还有掏出手机偷拍的,那咔咔声还生怕时今发现不了。
时今手里拿着筷子,杵在碗里,手背支着下巴,直愣愣地盯着江浮舟。
半晌转过头看了一圈佯装吃饭,实则八卦的学生,美目流转,含着笑意。
“江老师,你……有女朋友吗?”时今张张嘴问了出来。
江浮舟搁下筷子,端起搪瓷茶杯喝了口茶,拿纸巾擦擦嘴,温和又不失礼貌地看着时今:“时老师,食不言,寝不语,有益身体健康。”然后端起他的餐盘,拿起他的茶杯,起身离开了。
“噗……”
“噗……”
周围一阵此起彼伏的嗤笑。
时今倒也不恼,依旧淡定地吃着饭,指甲尖是新做的奶茶色,稳重大气的颜色,偏生在她的指尖能生出花来。
指尖点了点桌面,那动作慵懒又性感。
转头问学生:“你们江老师……有女朋友么?”
学生齐齐摇头:“单身狗一条,请时老师随便上。”
时今笑了出来,眼睛弯成弦月,露出整齐白皙的八颗牙齿,摇摇头,啧啧了半天:“你们这些学生呐,个个都是坏东西,等着看我笑话呢吧。”
学生们捂着嘴笑。
他们喜欢时今,因为时今就像他们的朋友,没有架子,没有教训,连说话都带着打趣。
5
一周五天,便是天天都能看到时今在食堂撩着江浮舟。
时今如今已有了自己的粉丝后援会,一群学生站在她身后为她摇旗呐喊,鼓劲加油。还有个女生,某日塞给时今一个厚厚的本子,翻开一看,全是如何撩汉,如何拿下男神云云。据说这位女生就是靠着这个本子拿下了现在的男朋友。
时今看着那本子,哭笑不得,偏生那女生十分严肃地嘱咐,一定要看这本攻略。
江浮舟如今是听到时今的名字就倍感头疼,这个女人,简直颠覆了他对女人的印象,上班路上能看到她,中午吃饭无论躲到哪里也都能被她找到。偶尔他有课她没课的时候,她竟然还装成学生,扎着双马尾,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他一看过去就露出璨笑。
简直扰得他头大如斗。
也不知她给学生下了什么迷魂药,这学校的学生个个对她奉若神明,还组团到办公室里给他洗脑,说时今老师多么多么痴情,多么多么好……搞得同办公室的老师每天都用一种惊奇的眼光看着他。
说起来,他还真不知道时今喜欢他什么,这样的女人按理说早已不该拘泥于皮囊,而他们相识尚浅,互不了解,何谈喜欢二字。
周六晚上,江浮舟接到了纪颜的电话,电话里她又哭又闹,江浮舟便坐不住了,火急火燎地往酒吧跑。
传说有时候并非空穴来风,就像江浮舟是个备胎的传说,也不知究竟是被谁知道的,就那样传了出去,偏生还是个真的。
纪颜是他头顶的白月光,心里的朱砂痣,这么多年,掩不住也刮不去,就这么一直熬着。纪颜是有未婚夫的,每次同未婚夫吵架,是必定要找江浮舟出来疗伤的,顺便气气她的未婚夫。
江浮舟心知肚明,可偏生每次就是放不下。
这人呐,要犯贱,是拦不住的。
这回也是一样,纪颜看到未婚夫同大学女同学在一起吃了个饭,回家就开始不依不饶,两人不欢而散。纪颜跑出来喝酒,给江浮舟打了电话,那厮就这样没出息地过来了。
新开的酒吧,经营大约半年,叫作“气泡实验室”。
一进门就是一阵酒气熏天,各种香水味、烟酒味混合在一起,江浮舟是极讨厌这种环境的。
纪颜还没喝醉,手里晃着酒杯同酒保聊天。
那酒保手脚不大干净,握着纪颜的手占着便宜,纪颜挣了挣,没挣开,面目有些恼了。正逢江浮舟进门,看了个正着,怒意上涌,上去就把纪颜的手拉出来,把人塞到自己身后。
酒保挑眉,尖嘴猴腮,人说面由心生,这人眉目间有邪气,不是什么好货。
气氛剑拔弩张,那酒保分明就是要闹事的模样,可江浮舟好像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女声,带着懒散,声线缠绵:“老方啊,你这员工,不走正道啊。”
愕然回头,看见时今穿着细肩带长裙,大红色,长发如瀑,大波浪卷披散在肩头,同色的口红。所谓烈焰红唇,大约就是如此,张合间就像一朵美丽的食人花。
酒保收了手,站直了身体,战战兢兢叫了声:“今姐。”
时今没有走近,就倚在不近不远处的吧台边,那姿势显得身段尤其妖娆。唇边挂着笑,眼睛却是不带半分笑意,冷静得可以。同往常插科打诨,言笑晏晏的模样相去甚远,此时的她像极了长着刺的红玫瑰。
江浮舟一时有些恍惚。
她身边站在一个男人,双手插兜,穿着西装革履,一派精英模样,冲江浮舟扬扬下巴,却是对着时今问道:“你朋友?”
时今抬眸看了一眼江浮舟,今晚她化了烟熏妆,一双眼睛勾成了猫眼,凌厉地上扬,红唇开合:“同事。”
老方会意,安排了包间给江浮舟和纪颜。
时今留在原地,没有跟过去,老方递了一杯白开水给她:“瞧你那醋样,收敛点。”
时今撩了撩头发:“很明显?”
“不明显,也就瞎子看不出来。”
时今嘁了一声:“跟你媳妇学的,就知道贫。”
“这回回来,不走了?我记得你之前说九月去巴西。”
“不走了。”懒得解释,一口灌完白开水,时今寻了个角落坐了进去,听着台上歌手唱着爵士,半眯着眼睛跟着哼哼。
包厢里,纪颜哭得够呛,江浮舟也不知该说什么,就在一边陪着,等纪颜哭够了,给未婚夫拨了电话。两人在电话里拉扯许久,对方说马上来接她,她才偃旗息鼓,终于服了软。
江浮舟看着纪颜,这周而复始的经历,竟让他觉出了疲惫。
而且还被时今看见了,被那样一个洒脱、自由的女人看到了。
江浮舟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不得不承认,同时今认识以来,他看到了时今身上一股子野马似的气质,洒脱的个性,自由的灵魂,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令人羡慕,又让人自卑。
他不得不承认,他在心里也是嫉妒这样的洒脱的。
纪颜的未婚夫来得很快,两人离开,把江浮舟留在了酒吧门口。
身后是灯红酒绿的喧嚣,身前是空旷寂寥的大街。
6
“怎么,心上人被人接走了。瞧你那失魂落魄的样儿,既然选择不争不抢,那就别露出一副被抛弃的模样,要是不甘心,就去抢啊,你怕什么。”
身后有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