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番花信风·大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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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暑:斗指丙。太阳黄经为120°。大暑是一年中最热的节气,正值勤二伏前后,长江流域的许多地方,经常出现40℃高温天气。要做好防暑降温工作。这个节气雨水多,有“小暑、大暑,淹死老鼠”的谚语,要注意防汛防涝。
2017年阳历7月22日,农历六月廿九,丁酉年,丁未月,庚戌日,大暑。
第十二番:如果缘分需要等待
1
出差回来,从机场出来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半。
许意拖着箱子从出租车上下来,穿越半个关城,即便是夜里路上畅通无阻,也开了将近半小时。
七月底的凌晨一点,空气里依然湿热,温度好似浮在皮肤之上,黏黏腻腻,往毛孔里钻。
站在小区门口,打开包包翻找着门禁卡和家里的钥匙。小区缩拉门外有一盏高高的路灯,她就那样靠在路灯杆子上找着钥匙,头顶是嗡嗡的绕着光纤飞来飞去的小飞虫,腿上落了只蚊子,许意抬脚在另一条腿上蹭了蹭。
二十分钟过去,她的腿上已经被咬了四五个蚊子包,却还是没找到门禁卡和家里钥匙。
许意长长叹了口气,扶着脑袋使劲回忆。
这趟差出得急,那日匆匆从公司赶回家,收拾了行李又匆匆赶到机场。
这钥匙……
啊!
临走的时候,搁到了玄关处的鞋柜上。
许意懊恼地捶了捶脑门,拖着行李四顾茫然,半晌拖着行李箱去了不远处的如家酒店。进了大门,还没来得及开口,前台一边嘬着泡面一边含含糊糊说了句:“没房间了,今天对面小区停电,咱们这儿客满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许意站在酒店门口,欲哭无泪。好在是夏日,外面虽然热,但这深夜偶有几丝风来倒也有几分清爽,总好过冬天数九隆冬,在北风呼啸里凌乱得好。
想了想,她记得这附近好像有一个还算大的网吧,二十四小时营业。
无奈之下只能拖着行李箱奔赴网吧。
网吧硕大的霓虹灯招牌在晚上显得格外扎眼,晃得人两眼发花。
推门进去,一阵凉意混杂着浓重的烟酒味道扑面而来,呛得许意张嘴便打了个喷嚏。
“包夜,还有包厢吗?”到前台递出身份证登记。
“没有包厢了,今天对面小区停电,咱们这里包厢都占满了,就剩几个散位了。”
许意揉揉额角:“行吧。”
找了个角落里的空位,右边靠墙,左边坐着一个纤瘦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外套,刘海略有些长了,搭在前额。电脑屏幕的光幽幽投在他的脸上,竟显出三分俊美。
拖动行李箱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男人的桌子。
“不好意思。”许意一边搬着行李箱,一边低声抱歉。
男人没出声,抿抿嘴摇了摇头,连看都没看许意一眼。
许意临时出差,行李也是仓促收拾的,箱子里就没放外套。网吧的空调开得有些大了,等浑身热意褪了下去之后,有些许的凉意袭来。
奈何许意已经困得不行了,哈欠一个接一个,泪眼蒙眬,精神萎靡,把行李箱往角落一放,双手抱胸,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几乎没有缓冲期,一秒进入睡眠,她实在是太困了。
睡着的许意没看到,旁边坐的男人搁在键盘上的手停了下来,轻轻握了握拳,微微抬头转过来,看了一眼睡着的许意,眉心轻皱,对着麦克风说:“不打游戏了,下线了。”
轻敲鼠标,退出游戏,然后进入视频网站,找了部这段时间还算火爆的网剧来看。他上半身靠在椅背上,目光直直投在电脑屏幕上,表情木然而淡漠。
许意睡梦中感觉有些凉,却挣扎着清醒不了,不过似乎迷迷糊糊醒过一次。
听见一句模糊的话。
“我们……一起的……赶紧走……”
然后突然周身一阵暖意袭来,带着橘子汽水的香味,混合着网吧里的烟味。
她伸手拽了拽,转了转脑袋又睡沉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已是天光大亮,许意起身的时候只觉浑身酸疼犹如拆骨。迷迷蒙蒙坐起来,揉揉眼睛,呆愣半晌,这才发现身上盖着一件薄薄的黑色外套,可她身边早已人去位空,空荡荡一片,哪里还看得到什么人。
2
好在出差回来有一日的休息时间,许意拖着行李箱吃了早饭,找了开锁师傅,磨蹭到早上十点多才终于进了家门。
鞋随意一脱,行李箱在玄关处滑行一小段距离停下,而许意瘫倒在沙发上,舒展身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黑色的外套随手扔在了沙发上。许意看着,却始终想不起来这外套的主人长什么样子,连声谢都不知道找谁说去。
泡了个澡,中午点了外卖,匆匆吃完就又躲进了卧室,人往被子里一滚。
又是一觉。
这一觉睡得好,直到夏日的夜晚来临,华灯初上,许意这才悠悠转醒。换了件衣服,带上手机,踩着夹脚拖鞋出门觅食。
路过昨晚过夜的那家网吧,许意站在门口想了想,还是推了门进去。
“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昨天晚上坐在79号位的人叫什么名字啊?”许意站在前台,勾着脑袋问。
网管小哥嘴里叼着根烟,瞅着许意,上下扫了几眼。或许是因为许意看上去还算诚恳,眯着眼睛查了一下记录,看了那个熟悉的名字,笑了笑,随着嘴巴的动作,烟灰往下簌簌掉了掉:“怎么了,他是偷你东西了?”
许意连忙摆摆手:“不是不是,就……就问问,问问……”
转身就走,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问了名字又怎么样?昨晚光线暗,没能瞧清楚长相,也不知道人家住哪里,什么信息都没有,问了也是白问。
许意这头刚走出网吧,拐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准备去吃饭。那头程璧背着一个黑色的大包,汗流浃背地进了网吧。
网管小哥看着程璧登记,呵呵笑了起来:“别说,还真巧,刚刚有个美女正打听你呢……”
程璧放身份证的手一顿,抬头道:“打听我?”
“对啊,特地来问昨天晚上79号机的人叫什么呢?哎,你昨天晚上做了什么?那姑娘长得眉清目秀,挺好看的。”
网管小哥和程璧还算熟,让程璧帮着做过几次程序,修过几次电脑,不由得打趣了两句。
“长什么样?”程璧问得急。
“长头发,白白净净的,看上去挺漂亮的。哦……眉心,眉心有颗小痣,你说这人眉心长痣,还挺好看的哈……哎,哎……”
程璧听罢背着包就往外跑,可出了网吧大门,四顾一望,哪里还有许意半分身影。气冲冲又跑到前台去,手在桌面上拍得啪啪直响:“你怎么不留一下她。”
网管小哥把烟蒂按熄到烟灰缸里,委委屈屈道:“我哪知道你要来,我哪知道她问你干什么。我就说了你的名字,还没来得及多问呢,她自己一个人嘀嘀咕咕就走了,怪我咯……”
程璧拽着自己的大包有些丧气:“算了,今天不玩了,回家回家。”
网管小哥挠了挠脑袋:“逗我玩儿呢吧。”
出了网吧就是一阵扑头盖脸的热浪卷过来,连呼吸都带着灼气。
程璧皱着眉眯着眼,摸摸肚子,垂头丧气地回家吃饭,连打游戏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原本是不怎么打游戏的,一个做编程的IT,每天对着电脑已经够烦躁了,哪里还想玩游戏。可最近小表弟迷上了游戏,还整天求着他帮他打排位。
程璧从前年轻时候也是网瘾少年一个,虽然好些年不打游戏了,但技术还是杠杠过硬的,耐不住小表弟天天十个电话的哀求,这才答应了下来。
昨晚小区停电,正热的天气里,待在屋里有些熬不住,收拾了东西出门准备去开个房间住一晚。没想到早就被一抢而空,只能到隔壁网吧里凑合凑合,顺便帮小表弟刷一下游戏。
可谁又能想到,许意也会出现在那里,仿佛披着星辰,从混沌里走来,带着淡淡的清香,坐在了他的旁边。
那一刻,他心如擂鼓。只能低垂着头,不敢去看,生怕唐突了她。
网吧里鱼龙混杂,说话声音又大又粗鲁,夹杂着浓重的烟味,着实不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可她带着行李,一身风尘仆仆,想来是出差回来,不巧却遇上停电,连酒店也没了房间,同他一般,只能到网吧来凑合凑合。
她大约是太过疲惫,竟然睡得毫无防备,眉眼之间带着显而易见的困顿。程璧坐在旁边,电脑屏幕上播放的东西,他一点都没看进去,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混杂的环境里,扑通扑通地在胸腔里震动。
许意应该是有些冷的,睡梦中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屏幕幽幽的蓝光下,能看见白皙的手臂上起了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
程璧想把外套给她盖上,却僵硬着身体不敢动,放在腿上握成拳的两只手,手心沁满了汗。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玛丽苏二狗)
有两个小痞子抽着烟过来,似乎刚从洗手间里出来。许意太招眼,他们一眼就瞧见了,转了步子准备往这边走过来。
程璧动了动,脱了身上的外套轻轻盖在许意身上,竖起衣领遮了遮她的脸。手指不自觉地往她的额角抚了抚,拨开一丝碎发,然后转头对那两个人沉声道:“我们一起的,赶紧走。”
那两人对视一眼,轻哼一声,转身走了。
程璧弯腰在许意上方,给她掖了掖外套,半晌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屏幕上变换的图像发起了呆。
3
夏日炎热,许意每天早上九点上班,家住得远了些,路上就要耗去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好在出门早,地铁里冷气也大。
不过出了地铁,还有十分钟的路要走。临近九点,天慢慢热了起来,许意撑着遮阳伞,只觉得自己就像是蒸笼里的肉包子,蒸蒸就要熟了。
公司近来统一更换了新的电脑,许意是个电子白痴,装电脑那日正好是她出差回来的第二日,在家休息,丝毫没发现新电脑没有和打印机连上。
这日一大早就要开会,许意准备的文件正要打印,才发现电脑和打印机没有连接。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只能临时找了别的同事的电脑,打了文件去开会。
或许真的是运气不算好,整间办公室一共六台电脑,偏生许意的电脑就是没办法和打印机连接上。
找了技术部的同事也没能研究出来究竟是为什么,许意一脸苦相。行政的同事扔了颗大白兔奶糖,好歹也算是个安慰:“别急别急,我打电话让装电脑的那边来看看。”
正午正热,太阳烘烤着大地,阳光下的柏油马路都仿佛蒸腾着油腻腻的热气。
不想下楼觅食,和同事一起点了外卖。
饭还没吃完,行政的同事就领着一个男人推门进来。行政的同事是个雷厉风行的中年女人,嗓门洪亮,一进门就是一声:“许意,修电脑的来了,你抱着你的饭挪挪位置。”
许意端着饭盒赶紧起身,慌忙间脚绊在了垃圾桶上,一个踉跄,碗里的汤汁溅出去了几滴,正好落在修电脑的男人衣襟上。干净的白色T恤,愣是沾上了星点褐色。
两人俱是一愣。
许意率先回过神来,搁了饭盒就要拿纸给他。男人眨眨眼,缓过神来,摆摆手:“没事没事……”
行政的同事把许意拉到一边:“冒冒失失,先让人家修电脑吧。”
许意笑笑,嘴里的饭都还没来得及咽下去。
原本来修电脑的不是程璧。程璧在公司是编程人员,修电脑属于维修部和技术部的事情,奈何天气炎热,和空调一样,近日打电话维修电脑的人也是颇多,人手换不过来,刚好程璧的程序刚刚完成,只能临时调动,麻烦他跑一趟。
程璧原也是心不甘情不愿,可一进门看见了许意,仿佛三伏天里一桶冰水冲刺下来,一路从咽喉凉爽到了四肢百骸。
回过神来,她拿着纸巾,一脸抱歉地站在自己身前。
程璧花了很大力气才压抑着不让自己笑出来,木着一张脸坐到许意的位置上帮她检查电脑,他甚至还能闻到桌上卡通模样的加湿器里喷出来的水雾带着淡淡的薄荷香。
“有什么问题吗?”他问。
“哦,是这样,这台电脑和打印机连接不上,怎么试都没用,所以请你们来检查一下。”行政的同事凑在旁边解释。
程璧一边听着,余光一边不住地往许意那边瞟,见她咬着小排骨,嚼巴嚼巴吐出一小块骨头,两腮鼓鼓囊囊,着实可爱。
忍不住轻笑出来。
行政的同事话音一滞:“有什么问题么?”
程璧慌慌张张收回目光,摸摸鼻子:“没什么,小问题,我看一下。”
说完就开始检查电脑。
许意坐在一边吃饭,却在想,这位修电脑的小哥有几分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到过。
可奈何那日深夜,她本就已经疲惫到极致,网吧光线也昏暗,那一闪而过的模糊的脸,着实已经记不起来了。所以就算此刻,天光大亮,程璧就站在她眼前,她也没能认出来。
只不过恍惚有种熟悉的橘子汽水的味道。
“许意,我那边还有点事,你盯着你的电脑啊,一会儿修完了跟我说一声就成。”行政的同事拍了拍许意的肩膀交代道。
许意点点头,扒了两口饭,盖上盖子,把饭盒往塑料袋里一装,扔进了茶水间的大垃圾桶里,回到办公室就坐在一边看程璧操作。
手速很快,一双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许意看了一会儿,决定放弃,看不懂。饭后开始泛起了困意,连着打了两个哈欠,眼睛里覆着一层薄薄的水膜,湿漉漉看得人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
“好了,连上了。”程璧敲完最后一下,转头对许意说话,正好对上许意打哈欠。
许意见他看过来,连忙用手捂上嘴,眨眨眼睛,连眼睫毛都沾上了水汽:“好了啊……谢谢你啊。”
程璧摇摇头,起身,手插在口袋里握着自己的手机,来回握了好几下,嚅了嚅嘴巴,半晌道:“那个,留个联系方式吧,你之后还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联系我。有时间我就过来,没时间我也可以教你自己操作一下。”
许意第一反应是——这活儿都是公司行政部去联系的吧。
第二反应是——啊,人家也是好心。
遂掏出手机:“可以啊。”
程璧嘴角翘了翘,掏手机的动作快得让他自己都觉得是否有些过于情绪外露,好在许意并没有察觉。
看着手机屏幕里许意的头像,程璧背着他的大包,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许意的公司。
许意对程璧的第一印象由此而生——负责、好心。
而程璧则因为拿到了许意的联系方式太过兴奋,在路上闯了两个红灯。
4
八月底天气依然一如既往地热。
周末,许意约了两个同事一起去步行街逛街,奈何两位大佬沉迷空调不能自拔,一步都不肯往外迈。许意只能自己一个人去了步行街,天知道她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逛街。
一路看过去,看中了两双鞋、两条裙子。许意咂摸了一下自己的荷包,哀叹抠门的老板还不给涨工资,简直丧心病狂。
行至步行街转角处,那里停着一辆献血车,常年停在那里,也算是一个固定的献血点。
许意熟门熟路地上了车,几个护士小姐正在车里吹着空调看手机,看见许意上来,赶紧挪了位置出来给她坐。
“老规矩?”护士小姐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放,戴上手套,把工具往许意面前一放,准备例行检查,“小半年没瞧见你了,怪想你的。”
许意笑了两声:“哎哎,你可别想我,我要是隔三岔五就能见到你,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
护士小姐嗔怪地瞧了她一眼:“手伸出来。”
许意乖乖把手臂伸出去,刚系上橡皮带,献血车上又上来一个人。
护士小姐一边给许意的胳膊清洗消毒,一边回头看了一眼,和许意念叨:“得,今儿还算热闹。”
许意歪着脖子也看了一眼,这一眼对上一张熟悉的脸。半个月前还见过一次,平日里联系不多,但也不算少了。许意但凡遇到点什么电子产品上面的问题,都会发消息过去问他。他每次回消息都很快,好似就守在手机旁边等着消息一般。
问过几次之后,熟悉一些,两人偶尔也会聊聊天,关于近期火热的电视剧、综艺节目……
程璧站在门口,看见许意,弯嘴笑了笑:“你也来献血?”
许意朝他挥了挥手:“对啊。”
“别乱动。”护士小姐显然没想到两人认识,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还能看见她眼睛里的八卦之色,拿棉签戳了戳许意的手臂,“认识啊?”
许意点点头:“朋友。”
程璧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像是浇了火油一般沸腾,坐到许意附近的位置上:“第二次献血了,上次来还是半年前呢。”
许意面色不错,红润有光泽,因着天气炎热,所以面上不施粉黛,那样素着一张脸蛋,反而能看出好气色。
许意还没来得及搭话,护士小姐就一顿抢白,棉签指了指许意:“资深献血者,献了八年了。”
程璧显然没想到时间比他以为的久那么多,有些惊讶,心里算了算,每年两次,到现在也有十六次了。
“行了行了,有什么好说的。你赶紧抽,抽完了我还要去吃饭呢,早上就吃了个馒头垫肚子。”许意摇了摇手臂,对护士小姐道。
程璧面前也坐下了一个护士小姐,给他捆着手臂消毒。
他盯着自己凸起的经脉发了会儿呆,上面已经涂上了黄褐色的碘酊,正在轻轻地突突地跳动着。
程璧忽然转头,正好看见护士小姐手里的针头扎进了她的皮肉里。程璧眉心不自觉地皱了皱,心尖上好似被人用指甲一掐,留下个血印子。
“一会儿一起去吃个饭吧。”他开口。